张祖庆：黑夜中大雪纷飞的课堂
停电。又是停电。
这已是我生命里第二次在大型公开课上遭遇停电。
第一次停电，徐州。《神奇飞书》一课后三分之一时段。前半段已经打下扎实基础，停电了，我让学生使出洪荒之力，站在舞台正中，对着全场喊话。课堂，柳暗花明。
这一次，上课前就停电。最糟的是，我的嗓子沙哑到近乎失声！借助音效，上一节计划中的《神奇的探险》，绝对不可能了！
台上，一片昏暗。话筒不响，屏幕漆黑，我和孩子，仿佛身处暗夜。
台下，一阵骚动。董尚元老师的课，最后十五分钟，就已停电。此刻，老师们偶有怨声。主办方告知，变压器检修，电压低，上午不可能来电。
大脑快速转动。
试图用上次徐州的招数，再救一次险。我试着让一个孩子站在舞台正中，和老师们沟通，看看能否在黑暗中，上一节特别的口语交际课。
“不行！”
“听不到！”
“没空调！冷！”
“退票！”
老师们，情绪激昂；会场内，近乎失控。
下意识地，我打开手机，开启手电筒模式，让老师们看到我，便于进一步沟通。一束光，射向了黑暗的人群。我故意晃了晃，光，也跟着在会场各个角落晃动。
（点击视频，观看这节黑夜中大雪纷飞的课。根据听课老师视频组合而成）
忽然，奇迹般地，人群中，也亮起了光。一束光，两束光，三束光……星星点点，明明灭灭。
暗夜里，有光，从各个角落，次第亮起来。
台下一束束光，呼应着台上一束光，闪闪烁烁，整个会场，灿若银河。
看着这闪烁的银河，我的脑子，灵光一闪。
光，来了！课，有了！
“老师们，接下来啊，我要从你们当中选出十名志愿者。请你们用手机的光，照亮孩子们，照亮课堂。参与的老师，赠送一本我最新出版的签名书！”
话音刚落，冲上来近20名老师！
志愿者们，如一颗颗闪亮的星星，散落在孩子们中间。一束束光，从他们的手机里，照到孩子们的作文本上，也照进了孩子的心里。
有了光亮，便有了温度。孩子们，兴奋了起来。
我简单地和孩子们交代了写作任务：把停电的场景、星光闪烁的场景和老师们当志愿者的场景，以及不同场景下自己的感受写清楚，用质朴真挚的文字，留住这有光的课堂。
我一再强调，只要真实，文字就会动人。
若明若暗的光亮中，孩子们开始了安静写作。
台下的老师们，继续在黑暗中静默着。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静静等待。偶尔，有几束光，在闪烁。
大约是怕惊扰这静谧的星空吧，我快步走下舞台，借助小蜜蜂，压低嗓音，和老师们聊起来。
台上，闪烁的星海中，孩子们在安静写作；
台下，静谧的黑暗中，老师们在安静聆听。
估摸着，过去了18分钟。我把五六位孩子请上来，让他们开始自己的分享。
我请离我最近的三位老师，为孩子们打亮灯光。闪闪光亮中，孩子们借助“小蜜蜂”扩音器，安静地读起文章来。
明亮的光，在孩子眼前闪烁，也在作文本上闪耀。
因有鲜活的情感体验，孩子们的文章，写得挺精彩。过程交代清楚，感受独到新鲜。
他们的文章，当然不会完美无缺。有些孩子，没抓住“星光闪烁”和“星光中写作”两个画面展开细描。
我以如何描写“星光闪烁”的画面为例，和孩子们谈写作中细节的重要性。
因重感冒，我不时擤鼻涕。有个乖巧的孩子，悄悄递给我一包餐巾纸；有个贴心的老师，趁人不注意，悄悄递给我一张餐巾纸……
孩子们大都以“今天，我在昆明五华区青少年宫开头……”为开头。这样的开头，有些千篇一律。于是，我现炒现卖，以老师们排成一排为孩子们点亮课堂为例子，告诉他们，如何以特写镜头切入……
好文章，得有好题目。果然，孩子们拟出了一个个精彩的题目——
《无声的关爱》《充满爱的作文课》《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光”作文课》……
我邀请老师们参与拟题。《点灯人》《点亮》等题目，诗意隽永。
“你点亮了我，我点亮了他，他点亮了他们，他们点亮了世界。”一位听课老师的发言，赢得了大家的热烈掌声。
如果让我取题，我该取什么题目呢？望着眼前这一幕，忽然内心一动，想起著名诗人木心的诗句“我就是那个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
眼前的场景，不就是“黑暗中大雪纷飞”么？！
对，就用它做题目，记录这浪漫而温暖的课堂。这暗夜里点点微光，告诉我，也告诉所有场内外的老师们——
课堂，有光；生命，有光。
附:听课老师速写两篇
第 一 篇
意外生成新课堂，创意点亮“满天星”
云南 段永祥
祖庆老师准备的习作课是五年级的《神奇的探险》，九点四十开讲。直至他走上讲台，九点左右意外停了的电，还没有来。微弱的应急灯只能让人看出人物的大致轮廓。
会场里光线暗淡，温度阴冷，话筒哑了，老师们的话语声逐渐嘈杂起来。有老师喊：“没有暖气！”“听不到！”“我们要退票！”会场接近失控。
祖庆老师扶着一位男孩来到台中央。男孩面带微笑，声音清晰响亮：“老师们好！突发状况，老师临时调整，让我们写习作课堂遇到停电这件事，可以吗？”
“可以。”“不可以。”
张老师打开手机电筒灯光，和男孩在台上挥舞手机。那光像被挥舞成一条细长的光带。
听众席上，老师们说话的声音小了，慢慢停了。一位老师打开手机电筒，举起手机回应台上的挥舞。又一位老师的手机也举起来，一位又一位老师，手臂化成树林，手机亮起灯光，一颗星星一颗星星在会场升起，亮成一条银河。
张老师把男孩送回座位，带几个孩子在黑板前排成一排。“我们来说一说课堂遇到停电，你的感受是什么？”
一个学生说：“有一种瞬间从早晨到黑夜的感觉。”
另一个学生说：“我们要写神《神奇的探险》，我以为是老师故意设计停电的，制造神秘紧张的气氛。”
学生们一个接一个说着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台下，掌声四起。
祖庆老师说：“下面，我想请一些老师帮忙——上台照亮孩子的写作。有愿意的老师吗？”话还没说完，台下的老师就纷纷窜出座位，爬上讲台。老师们站到学生旁边，打开手机电筒，给学生亮起一盏盏写作之灯。
孩子们写着，祖庆老师走下台，讲述这些年来天南海北上课遇到的层出不容的问题。他说：“有一次上课，主办方从辅导机构找了十几个孩子，年龄不一样，年级不一样，没有预习过课文。课上得不如预期。活动结束，我心里对主办方有了抱怨。后来，我看到于永正老师对自己一次授课活动的记录——遇到的学生不举手，于老师放慢脚步，引导学生从举手不用回答，到举手回答简单问题，鼓励孩子，让孩子迈出第一步。”
祖庆老师说：“那一刻，我明白了和于老师的差距。我们上公开课，更多时候是让学生配合我们，呈现更多精彩给老师看到。于老师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自己去配合学生，让孩子获得成长。”
祖庆老师说：“我们的言行影响着学生。老师们要包容。公开课上遇到任何意外都不要抱怨。”
“语文老师最好的修炼是阅读，阅读，再阅读；写作，写作，再写作。读，丰盈自己的内心，写，记录自己的生活。我们要增加自己精神海拔的高度，做一个绣口锦心的人。”
“老师要做有心人，捕捉学生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注重课堂生成，也要关注生活生成。”
学生的作文写好后，他让孩子们朗读展示，指导学生要把最动人的场景“放大”。他说：“就这堂课来说，台上台下灯光相互交映和志愿者老师为我们照明这两个场景就应该用细节放大，用文章的细节去打动人。”
最后，他让学生给习作加个题目。学生加得很出色：《无声的关爱》《夜空中的那盏灯》《我也要做那颗“星星”》《星光作文课》……
祖庆老师也让观众席上的老师加了题目——《点灯人》。
祖庆老师总结自己这节课：“从课堂的角度来说，肯定不如我事先准备好的《神奇的探险》，但从教育的角度来说，收获比那堂课要多得多。”
祖庆老师沉着、机智地掌控了停电后的会场，稳定了老师的情绪，教了学生表达。这堂因停电意外而生成的课堂，祖庆老师用创意完美救场，让老师们参与其间，让我们遇见由“星星”汇聚成的闪亮的“银河”！
祖庆老师就是一位点灯人，用他的智慧、创意点亮学生，也点亮在场的每一位老师，把包容和乐观传递给我们。
第 二 篇
教学的勇气—记星光作文课
成都 景杨
因为感冒的原因，我一大早的听课迟到了。到达时间近9:30，还好能赶上祖庆老师的课。
刚走到会场门口，组委会老师说停电了，可以等会进会场。错愕间回头看同事，却意外发现祖庆老师的身影。风尘仆仆，神色有点憔悴。
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只见舞台上有光，无声，不，有声，但听不清。会场里有些嘈杂，议论着这电什么时候会来。
又过了一会儿，学生坐定，祖庆老师也上了台，黑板上写下《神奇的冒险》，字刚劲有力，真好看。陆续有老师上台求签名合影，祖庆老师都一一答应。师父说，快去求合影啊，我犹豫着，舞台虽有光了，屏幕却还黑着，不想这时候影响他思考。
学生们正读着手上的资料，灯全黑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这课是上不成了吧？我想起祖庆老师曾上过一场黑暗中的公开课，意外变成了惊喜，我笃定他一定有办法。
果然，他和孩子们聊了聊，请出了几个小朋友走到舞台前聊聊灯黑的感受。有小可爱说“我猜是老师要讲给我们讲亚马逊，所以故意关了灯，要营造探险的氛围。”大家一起大笑起来，刚才的抱怨和抗议一下化于无形。
祖庆老师请出一位声音洪亮的小男孩提议：我们就写今天突如其来的这次停电吧。“听不见”“看不到”“坏眼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各种抗议声让会场再次嘈杂起来。
组委会送来了小蜜蜂，能听清一点声音了。祖庆老师打开了手机电筒，会场中陆续有老师也自发打开了手机电筒轻轻挥动，黑暗中有了点点星光。一盏灯，两盏灯，三盏灯……火树银花，灯火阑珊！小朋友说，这些灯就像浩瀚银河中一颗颗闪亮的星星。
祖庆老师倡议：邀请十名老师上台，用手机照亮舞台。话音刚落，大概二三十名老师自发“冲”到台上，打开手机照亮了舞台。我必须得用冲字，因为还有很多动作慢而无缘上台的人。老师们错落有致地走到学生们中间，舞台变成耿耿星河，和台下的灯交相辉映，好美好梦幻。
会场大门开了，祖庆老师走下台来站在舞台正中间，淡然自若地向台下老师介绍自己在上公开课的时候遇到的各种情形。他说做一名优秀的语文教师的秘诀就是热爱阅读，痴迷写作。是的，没有热爱、痴迷，哪有应付各种意外的底蕴？
我想到了最近在读的《教学勇气》。正如帕克帕尔默所说，只有探究和达成优质教学的内心世界，在教学中建立和学生、同事们的共同体以便更多地了解自己以及自己的教学，我们才会在实践中成长，并走向理想的教学境界。我总是惧怕上公开课。一开始我觉得这是性格使然，临场反应慢，非表演系，不想背台词。可学习的越多，越发现自己的浅薄，不过是惧怕公开课的各种突发状况暴露自己的问题。
写作文的二十分钟的时间里，台上的老师们默默地举着灯，孩子们默默地想着写着，此时无声胜有声。
几个老师举着手机站成一行，给发言的孩子们点灯。第一个孩子的发言很精彩，他说旧有父母之爱，朋友之谊，现有师生之情，我今天上了人生中最棒的一节公开课。我在暗暗鼓掌，祖庆老师却很警醒：要用事情本身说话，不要太多感慨。
第二个小朋友写在台上等待和灯暗那一刻的心理活动写的很详细，祖庆老师赞美她的细节，也点出后面草草结束的问题。
第三个小朋友说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台下的老师用手机照亮了舞台，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祖庆老师说这也是我想说的。这又何尝不是我们想说的呢？
连着几个小朋友的发言偏向于心理活动，缺少细节，祖庆老师立刻引导：怎么聚焦课堂上老师们上台照亮写作的一刻？随口就是一段精彩特写，随即总结到“课堂上要抓最动人的情节放大，一是台下老师和台上灯光交相辉映的一刻，一是台上老师照亮舞台的那一刻，力气花在这里，文章才会动人。”我私以为，若是这时让孩子们修改一下自己的作文，效果会更好（可能张老师觉得现场太黑，没让孩子们修改）。
取题目环节， 我最喜欢的是《星光作文课》。写自己故事的孩子，举灯照亮别人和自己的老师，侃侃而谈的祖庆老师，台上台下都只见星光熠熠。
但若是让我自己写，我佩服的是祖庆老师从容淡定背后的痴迷和热爱，那才是真正的教学勇气。